移民与爱国
移民与否,是个很折磨人的妖精话题, 或盘桓于顶、 或缠绕于胸,总之若即若离,挥之不去。
我的信条很传统: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守了一介草民的本分。
于是在最近,从我焦躁不安的言行举止里,老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移民倾向。
“你不是坚决不移么?”
“ It depends.”
跟老婆一样,我也挺惊讶,自己如何有了这样的念头。
朋友反问:能走为什么不走?
老婆倒是做了一些调研,除了发达的美澳、方便的马泰、邻近的日韩,连瓦鲁阿图都在研究之列了,初步结论是车能走,但没油。
那些选择了面朝大海的知识分子,真等到了春暖花开?
移民“教主”贾老师把“早发早移”的时代口号印在了手机壳儿上。
沪上大状斯伟江说,他不跟教主走。“父母之邦,要努力建设好。”
他随手贴出了这篇旧文。
要做光,照此土!
“今天找出来,虽然陈义过高,但希望学曾左几分。走有走的自由,留有留的理由,”斯先生说。
鄙人写过一篇关于移民的小文,不敢陈义,权作芹献。
“移民”不是什么有道德或者政策困境的事,包括在中国大陆。
我一直认为“爱国”跟乡愁差不多,很个人的选择。
“爱国主义”大抵是舶来品,跟“共产主义”类似,西学东渐,经由日本传入。
中华传统是不大提爱国的,战国七雄、三国演义不论,爱大元背叛了汉宋,爱大清更麻烦,既辜负了朱由检又对不起孙中山。入籍加拿大在美国长期工作生活的四川人,49年从重庆白市驿被空运到台北的老兵,跟他们谈爱国,没准儿会被反问:
“Which one?”
情感上看,四川可能会是他的motherland,证件上看,加拿大是homeland,如果他真心热爱自己的常住地,没准儿觉得美国是fatherland。
“爱国”于这位,近乎爱谁谁了。
大约在上世纪的最后一年,我也是闲得,申请了加拿大技术移民,技术类别是“编辑”。
还真没多想,加拿大是不是需要我这样来自四川盆地的“编辑”。
还真是闲得。那段时间移民加拿大门槛并不高,主要是waiting list 太长,长得好多申请者都忘了自己曾经申请过。
我就是这样的申请者。到了两年多之后的2001年,加拿大驻华使馆突然来了封特快专递,里面是一张landing paper,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买机票离开中国去加拿大爱干嘛干嘛(不见得只能当编辑),只要不违法以及接受暂时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申请费和公证费加起来不到一万块(RMB)。
我就这样子稀里糊涂地拿到枫叶卡,成了准加拿大人。
在安大略省一个叫伦敦的城市(没错,就叫London,这座小城几乎每一条街名都是copy英国伦敦的,记录着当年英国殖民者的“乡愁”),生活、工作、读书了2年多。
冬天总是在铲雪,雪实在太多真的烦了,夏天永远在钓鱼,鱼太好钓了以至于腻了,于是决定放弃申请国籍,回北京。
那句说西方好山好水好寂寞,说大陆好脏好乱好快乐的俗语,像是我说的。
话又说回来,咱大陆这30来个省、直辖市、自治区、特别行政区,天南地北的,换一个城市生活,有时候麻烦多得比出国或者移民更难堪,反正我是觉得加拿大的枫叶卡一直比北京的户口本来得容易。
高校招生政策一直是教育平权议题里的大项。年复一年的争议,并没有什么新意。
苏鄂等省份家长的愤怒,就是一个缩影。
我本科在北师大哲学系,同学群里在2016年的初夏,突然热闹起来,在不同省市工作的同学都在抱怨高招名额不公,情绪火辣辣的。同学在教育系统工作的占多数,有在中央机关的,有在各地高校中学的,说到教育资源分配,没一个人替高招体制辩护,全是痛骂:there is no fxxking fairness。
BTW:当年给我们上课的哲学系袁老师,时任着教育部部长。
我的本科同学里,就有四川考生“移民”甘肃酒泉,江苏考生“移民”新疆石河子的。
别说国籍了,乡籍的官方定义,得经历多少变化呢?
出川20余年,四川早已不是儿时的四川。三峡成大坝了,重庆一度变延安了,川剧就剩变脸了,浣花溪叫洗浴中心了,老妈蹄花是纪录片了……
我的老家江津,小时候是四川的一个地区,是所谓“江八县”郡治所在,后来成了四川省江津县,后来成了重庆市江津市,现在又的官方名称是重庆市江津区。
如果说亡国,我大重庆原来是巴国后来被蜀国吞并再后来成了民国陪都再后来共和了是四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再后来被直辖成了红都再后来又不大红了。
你说我这“亡国奴”当得容易嘛我。
亡乡也是大概率事件呢。
我的户口本上写着北京市崇文区,现在据说叫新东城了。
崇文区?
新新北京人大概会像吴亦凡面对冯小刚那样悲悯地看着我:
“老头儿,你是猴子派来逗逼的吧?”